文化新傳播運動:網絡引領的文學革命
發(fā)稿時間:2013-12-24 00:00:00
在這個諸多契機匯集的時刻-因其顛覆性的改變,我們足以稱其為“文化新傳播運動”。無論是創(chuàng)作者、傳統(tǒng)企業(yè)、技術新貴乃至資本,都可以預感到財富機會。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新文化運動”。
文化從來都是國家大事。特別是從2011年以來,文化產業(yè)被列為國家支柱產業(yè),又成為經濟熱點。而所有這些,在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決定中再次被確認。承擔著重任和厚望的文化,自身也在經歷一次根本性的革命。眾所周知,新技術已經改變了我們生活的各個方面,并且觸及文學藝術。
100年前,以白話文推倒閱讀和教育的語言藩籬為指征,新文化運動改變了中國人的文化圖景和精神世界。而今天,新技術、新介質、新的表達方式,也在突破某些文化傳播的舊有軌跡。
在這個諸多契機匯集的時刻-因其顛覆性的改變,我們足以稱其為“文化新傳播運動”-無論是創(chuàng)作者、傳統(tǒng)企業(yè)、技術新貴乃至資本,都可以預感到它所蘊含的財富機會。如知名作家海巖,雖然堅持與網絡文學劃清界限,仍然“很想擠進互聯網”。
每個市場在初創(chuàng)期都堆積著最多的“第一桶金”,也是最為混亂的階段。它一方面反映在市場的規(guī)矩和管理上;另一方面,新贏家也有了亂中取勝、在洗牌中脫穎而出、通吃市場的可能;第三,則是人們對于未來所抱有的不確定性。
文學創(chuàng)作、影視劇、出版和音樂,這些我們文化生活中的支柱,在新介質、新渠道、新趨勢中,會呈現何種面貌?如何生產?如何賺錢?如何提供整個社會的精神營養(yǎng)?
本刊希望用這樣一組報道,呈現正在進行時的這些變化。很多人都知道,這場“文化新傳播運動”是這個時代最大的創(chuàng)富機會之一,但如何創(chuàng)富,還有些混沌;而整個時代的文化圖景會有怎樣的改變,還是個懸著的謎題。
一場大公司決定的藝術革命
即使看到互聯網有這樣那樣的好處,大作家們仍然深切地認為,自己與網絡作家存在形式或內涵上的差異。
蘇童說,自己還有好多版權沒有賣掉,希望未來有可能與騰訊有一次這方面的合作,也可能通過第三方,“我認為這件事情是靠譜的”。
海巖說:“我們很想擠進互聯網,能夠通過互聯網獲得作品的一些影響力。”雖然他堅持認為,“網絡基本上是一個比較標題化的閱讀,不求甚解。”
莫言說,即便是自己這樣跟現代科技事物絕緣的作家也要好好學習、與時俱進,“今天晚上回去學QQ”。
阿來則強調自己的寫作會固定在特殊領域,但“不要把類型文學跟經典文學對立起來”。
這些中國最有名的作家先后出現在“騰訊文學發(fā)布會”“騰訊互娛藝術高峰論壇”等等活動中。名目雖各有不同,但搭臺的都是這家全球第四大互聯網公司。
騰訊的市值在2013年9月突破1000億美元,是目前中國最大的綜合互聯網服務提供商。在全球互聯網公司市值排名中,它之前是Google、Amazon和Facebook。
兩個月前,騰訊在每月有5.5億活躍賬戶的手機QQ上推出了“QQ閱讀中心”,它是同日亮相的騰訊文學的一個部分,也從屬于騰訊互娛事業(yè)群。
主管這一事務的騰訊公司副總裁程武說,他們?yōu)槌霭鏈蕚淞?億元人民幣,另有1000萬元的寫作基金、500萬元的文學大賽基金等。
騰訊相信,文學可以通過互聯網,帶給傳統(tǒng)出版和網絡出版一個新時代,“如果說2012年網絡文學市場的盤子是30億元左右,那么它很快可以達到300億元,再加上關聯產業(yè)也許可以超過千億元。”程武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科技已經改變了人們的藝術文化生活。作者們可能好奇、積極,也可能抵觸、無奈,但確實有越來越多的人通過互聯網去接觸文學、繪畫、音樂、雕塑……
或許用戶能夠堅守自己的偏好,但大公司的選擇才會真正改變用戶的未來。他們可以輕松用巨額投入來研究人們的閱讀習慣,從而保證讀者在5寸屏幕上還能對長篇小說興趣盎然。
一旦建立了良好的合作模式,這門藝術的受眾也許會出現歷史上最快速的擴張。就經濟角度來說,它其實是文化產業(yè)與新經濟、創(chuàng)作者與資本的融合實踐,其效力也遠非行政力量所能匹敵。
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新文化運動”。
誰決定我的閱讀
2013年10月中上旬的一周,騰訊旗下的網絡游戲《英雄聯盟》在洛杉磯斯坦普利中心舉行全球冠軍賽,2800多萬人次通過騰訊電子競技平臺觀看了最后決賽的直播,整個冠軍賽期間的直播收視人次超過1.1億。
這還不是非騰訊可以“調動”的最大力量。騰訊QQ有10億注冊用戶、超過8億活躍用戶。如今,微信全球月活躍賬戶數也達到2.72億。
而這樣的公司正扮演著“領導”數億用戶文化生活方式的角色。比如每次用戶登錄QQ后彈出的推廣框,隨手點入者就可能是數百萬量級。
真正導致根本性變化的是:過去在PC互聯網上進行閱讀的大多是“有目的閱讀者”,換句話說就是文學愛好者和準愛好者。
而移動互聯網使最不愿意讀書的一些青年人也開始用閱讀打發(fā)散碎時間-讓更多的“小白”閱讀,這對于文學的影響恐怕是跨越性的。
“PC端與移動端的閱讀當前對于中國網民來說都不可或缺,”騰訊文學產品總監(jiān)王銳對本刊說,“從用戶使用場景和習慣的角度,移動互聯網尤其是手持終端軟件是發(fā)展未來。”
此前,網絡文學已經成為一枚多汁的果子-這種網絡文學一般僅指在互聯網首發(fā)的文學作品,通常一部分收入通過線上訂閱、付費實現,另一部分則來自線下實體出版。
一次寫成的書和幾百次寫成的書
技術給文學帶來的新機會顯然不亞于造紙術、印刷術引燃的革命。不過對此,傳統(tǒng)作家和藝術家們似乎并不樂觀-對于文學大家來說,如何靠互聯網賺錢還不清晰。雖然大量購物網站、第三方網站先后推出了電子書業(yè)務,但從報表上還看不到給傳統(tǒng)作家?guī)淼臄殿~,后者也罕有在互聯網首發(fā)作品。
“你問我文學如何和互聯網結合,利用互聯網,或者在互聯網時代文學應該做什么,這個確實是我的困惑,我沒有答案能夠說清楚。”海巖在參加“騰訊互娛藝術高峰論壇”時這樣對本刊說。
與之相比,漫畫家蔡志忠看得很清楚,也在積極向互聯網靠攏。他從2008年開始電子漫畫,現在運行超過6000本手機書。
與海巖同臺討論的蔡志忠告訴本刊記者,他最受歡迎的漫畫作品達到5.7億點擊量,但沒有對應的直接收入,“時代就是這樣,無論我們同不同意,未來就是網絡時代。我常常想,像李白、杜甫、白居易,他們寫的詩有收到版稅嗎?沒有。他們靠的是成為名人后的名人效應。未來的漫畫家或許也是這樣的,未來的漫畫將是免費的。”
在這樣的討論中,危機感之外的挫敗感、抵觸感比比皆是。
海巖這樣認為:網絡上發(fā)表觀點,受眾的多寡和文章、意見的水平不一定成正比,“可能你發(fā)出一聲大叫,發(fā)出一個很激烈刺耳的聲音,一下子把眼球吸引過去你就成功了。猛是最主要的,激烈是最主要的。”
“中國的作家中我可能是目前唯一不用電腦寫作的,都是用紙和筆。”海巖說,自己在十年里平均每年發(fā)表100萬字,“這在紙質作家中已經是相當驚人的勞動了,而我聽說網絡作家一年就可以發(fā)表上千萬字,我覺得網絡時代是一個淺閱讀時代,所以讀者也是??赡芩@1000萬字的小說,讀者打開來三天看完。就像網絡游戲那樣,看一些他有興趣的事情。寫作者要跟上讀者的閱讀習慣,一旦你跟不上他的閱讀速度,可能會被讀者換篇換臺,所以他們被逼著一定要寫很多。”
他坦率地說:只有一部分網絡寫作和閱讀可以歸到以前意義上的文學上去。
蘇童的觀點則是:更重要的其實是寫作的態(tài)度和訴求,因為有的網絡作者訴求非常簡單,“速度是決定他生活的因素,可能5天寫一部長篇,也可能用5年修改這部長篇。我一直很好奇,會不會有網絡作家這么做。”
劉震云認為不應該用傳統(tǒng)作家和網絡作家這樣的分類,“比較科學的是一本一次寫成的書和幾百次寫成的書”。
他的看法是,網絡文學最大的特點就是每天都在連載,當然這種創(chuàng)作方式并不是網絡文學才有,張恨水當年在《申報》的連載就是每天發(fā)。
如今,互動式的創(chuàng)作已有成熟模式,比如美劇的創(chuàng)作乃至角色的去留,就取決于觀眾的反應。
但這種創(chuàng)作方式能否被經典作家接受?劉震云認為,這樣的連載小說,特別適用于盜墓、愛情、武俠題材,跟一口氣寫成的小說在結構上非常不一樣。
即便了解互聯網有這樣那樣的好處,大作家們仍然深切地認為,自己與網絡作家存在形式或內涵上的差異。
只有莫言不同:網絡文學和傳統(tǒng)文學并沒有不可逾越的障礙,很多人難以界定到底是網絡作家還是傳統(tǒng)作家。
原創(chuàng)的尊嚴
對于作家們的疑惑,王銳解釋說,從技術角度,目前電子閱讀尤其是移動終端的電子閱讀,在技術上已趨于成熟、滿足文字閱讀的基礎上,正逐步實現可媲美紙質排版書的良好閱讀體驗,同時又具備紙質書所不能提供的便攜性、低成本、環(huán)保的特點。
“雖然目前在移動端,碎片閱讀、淺閱讀是一種普遍現象,但優(yōu)秀的長篇小說依然非常受歡迎。”他強調,“目前網絡文學的這種邊發(fā)邊讀的模式已經非常成熟,優(yōu)秀的長篇小說反倒要比短篇小說更具備人氣和黏性。”
與之相比,其他藝術形式的“現代化”進程似乎更加困難。比如繪畫,即使在PAD上的體驗也遠遠不如實物那樣令人愉悅。
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所長、中國雕塑院院長吳為山舉例說,當照相技術發(fā)明后,對西方的寫生肖像畫產生了巨大影響,大量肖像畫師因此失業(yè)。
與此同時,在照相技術的逼迫之下,繪畫也出現了新的變化,這就是抽象主義運動。不過當時照片還沒有加工和PS等技術能進行修飾。
“但照相也不能完全取代藝術,藝術還帶著情感,帶著某種意念。”吳為山對本刊說,他覺得3D打印雖然能夠做到活靈活現,很像,但“沒有神”。
作為國家博物館前孔子像的創(chuàng)作者,吳為山認為,“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對藝術會產生影響,但不會產生根本性的影響,因為藝術要強調精神的價值,強調個人的風格,強調藝術的語言。”
顯然,傳統(tǒng)藝術家們努力為自己在新科技時代保留一份尊嚴。但是對于新派藝術家來說,網絡卻是為他們贏得尊重的平臺。這些人,已經進行了繪畫和互聯網融合的實踐。
中國美院油畫系畢業(yè)生楊奇現在以游戲原畫設計師的身份指導多部騰訊網絡游戲的視覺呈現,“其實在傳統(tǒng)的創(chuàng)作領域我們還沒有拿到名分,因為時間太短了。”
這種概念設計最早來源于電影行業(yè)的前期設計,隨著網絡游戲成為“賺錢利器”,它也愈發(fā)吃香。他參與的一部作品,已經創(chuàng)造了十幾億元的價值。
楊奇說,他經常想,當有一天藝術非常包容的時候,他的作品可以跟以前非常向往的藝術一樣進入同一個美術館。
他的產品進不了畫廊和拍賣行,“就像最早的插畫,人們買的是書籍,游戲玩家不是為我們埋單,而是為游戲埋單。”他對本刊說。
與傳統(tǒng)藝術家不同,楊奇認為,3D打印會使從事雕塑創(chuàng)作的人產生很大的危機感。“展現形式沒有變,但創(chuàng)作手段變了。”
閱讀與交友結合
無論作家和藝術家們有怎樣的態(tài)度,騰訊涉足這些領域的態(tài)度是堅決的。
2013年3月,騰訊移動互聯網事業(yè)群的無線游戲產品部、無線增值產品部、無線運營部、無線研發(fā)部的部分員工正式加入騰訊互動娛樂事業(yè)群。同月,騰訊互娛事業(yè)群還成立了內容與版權部門。
“其實泛娛樂是騰訊互娛在2012年正式提出的一個戰(zhàn)略,我們的構思是以具體的某個知識版權,比如一個特定形象或故事為核心,以游戲運營和網絡平臺為基礎,逐步進行不同領域、不同平臺的跨界商業(yè)探索。”程武解釋說,“網絡游戲與文學、動漫、影視、音樂等,都會有非常多的跨界互動、借鑒和再創(chuàng)新的可能性。”
位于深圳深南大道的騰訊大廈,正在變成一個“文化產業(yè)園”。特別是騰訊互娛,至少目前是一個動漫工廠以及文學版權基地。
與有網絡游戲積累、相對熟悉的動漫產業(yè)相比,文學藝術是騰訊互娛涉足的新領域。有挑戰(zhàn)性的是,網絡文學已經有了較為清晰的盈利模式。但在它之外,騰訊正快速布局傳統(tǒng)文學的數字化閱讀,即所謂“全文學”。
除了盜版等傳統(tǒng)出版業(yè)遭遇的問題,新媒體有自己特殊的挑戰(zhàn):
手機容量大、屏幕卻太小,滾屏還是滑屏更能讓人接受?
在資費價格尚不十分低廉的情況下,如何判斷流量對用戶的影響?對于下載客戶端后一個更新包的大小上限,不同公司都有不同的認識:2M,1M,還是干脆在線閱讀?
顯然,至少對于長篇讀物來講,多媒體混排、超鏈接、制作精美封面等會加大流量的辦法并不受用戶歡迎。換句話說,傳統(tǒng)出版的一些規(guī)律完全不適用網絡閱讀。但是這些都需要不斷的人力、財力投入才能探索。
程武告訴本刊,騰訊正在嘗試基于QQ的關系鏈,從一個QQ號就可以在PC和移動終端讓用戶非常方便地切換,所有的閱讀進度、筆記等相關數據都會同步。
除了提供入口和人數,QQ閱讀中心也將提供更加社交化的閱讀體驗,比如好友之間互相送書。這種基于閱讀的關系圈是許多網絡文學公司的發(fā)展方向。
不過,還沒有傳統(tǒng)文學作品進行過這類實踐。畢竟大作家們的觀點并不引人側目,而雅致的語言和并不驟升驟降的情節(jié),是否能像許多“撒狗血”的網絡文學作品那樣引起關注?
程武說:“我們不能片面地說中國人就不喜歡讀書,平均閱讀量小有很多的客觀原因。評判總是容易的,但去做一些改變才是建設性的?,F在互聯網的發(fā)展,以及我們的業(yè)務布局,讓我們有這個能力去做一些積極的推動。”
莫言的態(tài)度很寬容:作家只要做好一件事,就是寫作,“至于傳播方式-怎么樣把閱讀變得開放、變得與交友結合在一起,是他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