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發(fā)稿時間:2019-05-13 10:08:28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馬奔騰
【光明論壇·溫故】
2019年3月4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看望參加全國政協(xié)十三屆二次會議文化藝術界、社會科學界委員時強調(diào):“‘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所謂為時為事者,就是要發(fā)時代之先聲,在時代發(fā)展中有所作為。”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出自白居易寫給好友元稹的《與元九書》。晚唐張為著有《詩人主客圖》,將中晚唐詩人按作品的內(nèi)容與風格分為六類,其中白居易被列為第一類詩人之首,號為“廣大教化主”。他對白居易的這一評判無疑是非常有道理的。白氏獲得這樣的稱號,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堅持“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創(chuàng)作原則。這一原則回應了當時文藝創(chuàng)作遇到的挑戰(zhàn),因其注重發(fā)揮文藝的基本功能,符合社會發(fā)展的現(xiàn)實需要,而獲得后世廣泛的共鳴,在文學史和文化史上,都有極為深遠的意義。
我國在魏晉時進入“文學的自覺時代”,對文體、內(nèi)容、語言等的反省與研究使文藝漸漸開拓出新的天地,為進一步走向繁榮奠定了基礎。但過猶不及,片面重視形式、忽視內(nèi)容的傾向一直存在,如六朝以來駢文講求對偶、聲律、用典、藻飾的特點,使其脫離生活,喪失了實用功能;詩歌在中唐出現(xiàn)了以“大歷十才子”為代表的創(chuàng)作傾向,他們追求麗辭、精于雕琢,反映的生活較為狹隘,“竊占青山、白云、春風、芳草等以為己有”。而唐代自安史之亂后,已進入藩鎮(zhèn)割據(jù)、朝局動蕩、戰(zhàn)亂頻仍、民不聊生的階段,罔顧現(xiàn)實而空玩文字,自是背離了士人的責任,也扭曲了文藝的主要功用。于是中唐時期韓愈、柳宗元等發(fā)起“古文運動”,務求恢復文章質(zhì)樸自由、言之有物的傳統(tǒng);白居易、元稹等發(fā)起“新樂府運動”,倡導詩歌承續(xù)《詩經(jīng)》和漢魏樂府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的功能。白居易論詩文的理論觀點,集中體現(xiàn)在他的《與元九書》中,除了“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他還以自身創(chuàng)作實踐為依據(jù),提出了一些與之相關的主張,如認為詩歌應“經(jīng)之以六義”“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詩人應“志在兼濟、行在獨善”。
“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白居易的詩文創(chuàng)作忠實地踐行了他的上述理念。不論是他在入仕初期為盩厔尉時,還是他在朝為左拾遺、左贊善大夫,在地方為江州司馬、杭州刺史、蘇州刺史時,甚至是在為母喪丁憂期間,都有許多作品深刻地反映社會現(xiàn)實、同情人民的疾苦,如其《新制布裘》詩中言:“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安得萬里裘,蓋裹周四垠。穩(wěn)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夏旱》中言:“太陰不離畢,太歲仍在午。旱日與炎風,枯焦我田畝。金石欲銷鑠,況茲禾與黍。嗷嗷萬族中,唯農(nóng)最辛苦。”悲憫情懷與杜甫一脈相承,所以清代葉舒璐《讀杜白二集》言:“子美千間廈,香山萬里裘。”白居易的《諷諭詩》一百五十首是他現(xiàn)實主義精神的杰出代表,其中《觀刈麥》《賣炭翁》《采地黃者》等,都是廣為人知的名篇。而其諷諭之作中卻絕無怨毒,只是“愿得天子知”,以達到輔助君王革新天下的目的。當然,白居易也寫有不少反映個人生活情趣的感傷詩和閑適詩,如《琵琶行》《錢塘湖春行》《問劉十九》等,情意真摯,充滿著靈動的生活氣息。與“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原則相關,他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擅長以賦法鋪陳,力避艱澀、怪險,而追求平易,以此形成了樸素的美學風格、獲得了更為廣泛的社會影響力,“自有篇章以來,未有如是流傳之廣者”。對現(xiàn)實的強烈關注、語言的平易并不意味著藝術性的減弱,以詩歌為例,白居易認為“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韻協(xié)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所以他非常重視以優(yōu)美的意象興發(fā)情感,注重以和諧的韻律連綴詩章,《琵琶行》《長恨歌》等作品皆為平易而美的佳作。
清代翁方綱在《石洲詩話》中評價說:“白公之為廣大教化主,實其詩合賦比興之全體,合風雅頌之諸體,他家所不能奄有也。”回顧中國古代文學史,那些獲得崇高聲譽的文學藝術家,如屈原、庾信、杜甫、陸游、辛棄疾、鄭板橋等,也多是和白居易一樣,為時而著、為事而作,“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即如陶淵明、孟浩然、李白等人,也是在發(fā)自深心的自由吟唱中表露高潔的情操,其作品同樣是對特定階段時與事的真切反映。文學史上也有遠離社會生活、表現(xiàn)輕靈空寂個人情趣的一途,但究竟不是主流。事實上,中國文學自《詩經(jīng)》、楚辭起,就形成了抒寫人生、關注現(xiàn)實的傳統(tǒng),后經(jīng)歷代詩教的強化,遂成為民族的審美文化精神。這樣的美學傳統(tǒng),使文學藝術總能反映人民的悲歡、時代的風云,成為裨補時闕、塑造民族靈魂的豐厚滋養(yǎng)。歷史一再證明,如若脫離現(xiàn)實、遠離人民,終將使創(chuàng)作走入死胡同,如明代前后七子中的一些作家,“但能守古而尺尺寸寸之”,執(zhí)迷于泥古,過于重視法度格調(diào),雕章鏤句,終難有大的文學成就,也說不上有多少歷史價值。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一切有價值、有意義的文藝創(chuàng)作和學術研究,都應該反映現(xiàn)實、觀照現(xiàn)實,都應該有利于解決現(xiàn)實問題、回答現(xiàn)實課題。”這樣的創(chuàng)作觀念,正是對傳統(tǒng)文藝精神的繼承和提升。當前適逢改革開放取得輝煌成就的新時代,國家空前強盛,人民生活豐富多彩,中國精神、中國價值和中國力量為文學藝術家施展才華提供了無盡的可能,“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自應被發(fā)揚光大,并被賦予與新時代相應的新內(nèi)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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