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孕育地域文化特色
發(fā)稿時間:2018-11-05 13:50:20 來源:馮天瑜 作者:人民網(wǎng)
水是有機生命的源泉,而文化由人這一高級有機體創(chuàng)造,因此,水(尤其是人類飲用、農(nóng)作物灌溉需要的淡水)是文化生成的必備條件。能夠為人類生存及發(fā)明發(fā)展源源不絕地提供淡水的,主要是河流。
軸心時代形成的世界諸古文明,多已消弭在歷史長河之中,如尼羅河文明被羅馬化、阿拉伯化,美索不達米亞文明被波斯征服,印度河文明先后雅利安化、穆斯林化,唯有中華文明于起伏跌宕間傳承不輟,其重要原因之一,是中國領域廣闊、地理形勢錯綜,存在平行互補且有自然屏障相間的兩個大河文化:雄渾的黃河文化、清奇的長江文化,所謂“北峻南孊,北肅南舒,北強南秀,北僿南華”。當黃河流域因墾殖過度、氣候轉(zhuǎn)向干冷、胡馬南征等緣故而導致文明漸趨衰落之際,長江流域后來居上,煥發(fā)其優(yōu)越的自然稟賦,成為糧食、衣被、財賦的主要供應區(qū)和人文勝地。又因黃河流域鄰近游牧區(qū),長城被突破,就可能被游牧人群占據(jù),而“長江天塹”便成為一道防衛(wèi)線,擁有巨大經(jīng)濟、文化潛力的長江流域為華夏文明提供退守、復興的基地(東晉、南宋為顯例)。經(jīng)由長江文化對黃河文化的承接與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中華精義得以保持與光大。得兩條大河的滋養(yǎng)與回護,是中華文明于數(shù)千年間延綿伸展、從未中絕的原因之一。
中國廣土眾民,歷史悠久,其文化的時代性演進和地域性展開均呈現(xiàn)婀娜多姿狀貌,切忌作簡單化的描述與概括。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指出:
把中國文化看成一種亙古不變且廣被于全國的以儒學為核心的文化,而忽視了中國文化既有時代差異,又有其他地域差異,這對于深刻理解中國文化當然極為不利。
要獲得對中國文化完整而深刻的理解,須多做具體的分區(qū)考察,包括對大河流域文化作專題研究,以為綜合與抽象提供堅實的基礎。而中國文化史在這方面有著深厚的積淀。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中對當時南北東西各地的物產(chǎn)和人文特色有傳神的描繪。東漢史家班固所撰《漢書·地理志》集上述之大成,對當時的中國作出“域分”,記錄各地風俗,繪制出文化地域特征的生動畫卷。以《漢書》為端緒,歷代正史皆設地理志,以各朝疆域為范圍,以政區(qū)建制為綱目,分條記述山川、物產(chǎn)、風俗,形成文化區(qū)研究傳統(tǒng)。
至于流域考察,戰(zhàn)國成篇的《管子·水地》已開其端,而自《史記·河渠書》始,諸正史及地方志多有記述河流及其整治的專篇,還出現(xiàn)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那樣的考析江河的專著,詳述以黃河、長江為重點的一千余條河流,及相關(guān)的郡縣、城市、物產(chǎn)、風俗、傳說、歷史等。這些篇什奠定了流域研究的堅實基礎。
黃河流域分為“甘青”“三秦”“三晉”“燕趙中原”“齊魯”等文化區(qū),長江流域分為“青藏”“滇黔”“巴蜀”“荊楚”“皖贛”“吳越”等文化區(qū)。
作為文化的空間分類,文化區(qū)由自然、社會、人文三重因素所決定,三者在歷史進程中綜合地域文化特色。文化區(qū)并非靜態(tài)、凝固的存在,而是因時演變的。一般而言,構(gòu)成文化區(qū)的自然因素變化緩慢,社會、人文因素遷衍較快,正所謂“江山依舊,人面全非”。王夫之常用“天氣南移”“地氣南徙”表述文化重心的區(qū)間移動,而他所謂的“天氣”“地氣”,并非專指自然之氣,而是自然、社會、人文的綜合,更多地包蘊社會、人文因素。
自從具有理性的人類介入,造成文化世界,我們這個星球上的變化往往不再是單純的自然運動。即以各地土壤肥瘠的變遷而論,便深深打上人類活動印記。曾被《禹貢》(反映周秦之際狀況)列為下中、下下的長江流域,至近古已成上上之地,如宋人王應麟所說:“今之沃野,莫如吳越閩蜀。”至于各地風俗、學術(shù)的移動,更是古今起伏,時有更迭,“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shù)百年”。這是在作流域及文化區(qū)研究時應予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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